这些八股式的讲话激不起社员的情绪,下面又出现开小会的嗡嗡声。他站在台上听不到村民们的小声讲话。但,看与会者的动作和表情知道他的讲话不合胃口,村民们在开自己的会议了。
平鸽领导的队伍觉得也没有什么可看的热闹,就开始大喊大叫起来,并在会场里里外外跑进跑出,在人群里窜来窜去,还不时地对台上的人作出各种各样滑稽的动作和可笑的鬼脸。逗引得台上和台下的人大笑不止。会场有些乱。
这时,几个民兵背着五六式步枪,抬着几个沉重的麻袋不声不响地来到了人群的后面。
胡亚柱看得清楚,就大声地喊:
“……当前是我们东风大队阶级斗争最关键的时刻,阶级敌人就在我们的旁边,他打扮得和普通社员一样,和我们一同下地,一块儿锄草,一起收工。……”更多的人以为,他应该说“身边”,可能要准确一些;不过“旁边”,也算是言辞达意了。老农民更注重于实效――就是这个会要批判谁、要打倒谁。至于,那些形式上的和表面上的东西,他们还是不挑剔的。但是,人们的议论也有了谱。 因为当前东风大队的最大的新闻便是地主管家地洞的事情。
会场静了下来,小声议论的也渐渐地停止了。在人群中间窜来窜去的平鸽们,似乎也听懂了农民造反头头的话,预感到要看的热闹马上就要开始了。他们停止跑动,纷纷挤到台前来,仰起天真稚嫩的小脸,望着台上,满心欢喜地准备一饱眼福。
“……他装扮得和我们贫下中农一样,他装得在旧社会受过苦,……。”
已经静了下来的会场又开始小声地议论了,与会的人小声猜测到这指的是谁,应该就是张忠温。东风大队昔日地主管家暴出新闻的事儿,尽管做了一些保密,还是让方圆多少里地的村民都知道了。知道有一个地主的管家,一点儿阶级觉悟也没有,窝藏地主二十年零九个月。这点儿不是秘密的秘密,多少里地以外的人都知道了,本村的社员能不知道吗?
“……他在蒙蔽我们贫下中农,他在欺骗我们的人民政府,……。”
与会的村民以为胡亚柱这一句话就能把大会斗争的矛头所向给指明了,结果,他还在卖关子。
那些仰起了小脸的平鸽们又开始动作起来了,也发出了声响。
“……他……。”
民兵连长,每每遇到什么事情,总是拖泥带水的拿不定主意。可是,今天,他咬定了一个主意,那就是他还想卖几个关子。以便在这个文化水平低下的小村里,显示一下自己有多么高深的文化修养。
他还真的卖了几个关子。还想用他最大的本事,再卖出几个。见社员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交头接耳,晃头晃脑的人在增加,就改变了主意――不再卖了――把他的声音提了起来。他喊道:
“……他就是窝藏地主二十年零九个月的……过去的地主管家――张忠温。……。”
他又停顿了,看着开始骚动的村民,他得意了。现在是卖弄他的政治资本的时候,在显示他有高度的阶级觉悟,灵敏的阶级嗅觉。因为自发现丢了苹果,他就嗅到了一股强烈的阶级斗争的火药味儿。他总得找一个机会把这个发现、把这个火药味儿给扩大一些,让所有的人觉得现在是中华民族最危险的时刻。他胡亚柱能在这个危险的时刻挺身而出,保卫中华民族的英灵们用鲜血换来的胜利成果!
与会的社员们开始叽叽喳喳地小声说话了,那议论明摆着都是关于张家的事儿。
让他觉得不能再拖泥带水了,要一根木棍干净利落地戳破一层窗户纸。于是,他提高了六度粗糙的声音,喊道:
“……反革命分子,张忠温带没带来?”他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吼声。
这一声吼,让社员们东张西望地不知就里了,一个个都私下里在想:张忠温就算是窝藏了地主,怎么就成了“反革命”?而且就要带上来了?就在这时,民兵们在会场后面的几个麻袋丛里大吼一声:
“带-来-了-!”
社员们听到身后有吼声,就不约而同地转身向后面看,只见几个基干民兵一起动手把系在麻袋口上的麻绳给解了下来,从里面提出几个人来,这些人是:张忠温、张家老太婆和张家的两个没出嫁的大龄女儿。
张忠温胳膊背在后面,被用麻绳五花大绑,目的是怕他反抗或是跑了;张家的老太婆是小脚女人,她的手在肚子前面被用绳子捆了起来,那绳子还有一段拖到地上;两个大龄女儿也被捆绑下来,只是绳子没有她们那昔日地主管家的父亲那么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