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炎热的午后,飘来一片乌云,带来了一丝丝凉风,有街坊喊:“快出来喝汤啊。”那时,家家都穷,喝碗排骨莲藕汤是很珍贵的,火炉城的夏季,能吹阵凉风就更显金贵了,好比喝汤。 “藕元,干子呐!” “油炸藕元臭干子哟!”一声高过一声。又来了个挑担子的老头,摆在弄堂口。 担子的一头架起个滚烫的油锅,另一头是个抽屉小柜子,装着食料,柜面放个玻璃瓶,装满辣椒酱,一个塘瓷盘,是供人放藕元和干子用的,没筷子,柜子旁边挂了个饼干盒,装着一把修尖了的冰捧签子。 一分钱三个弹珠大的藕元,特别抢手,呼啦,一下子逗满了大人小孩,围着担子转。递过一分钱,老头把炸得焦黄的藕元,捞出,放在锅上的铁丝网里沥干油,再添进盘子里,大人爱吃辣的,就舀一汤瓢红艳艳的辣椒酱,淋到藕元上,再用竹签挑起,慢品慢韵,三个藕元,你若不吃出十分钟,那算你是白吃了的。
齐老二骑在门坎上,可怜巴巴地望着别人吃藕元,口水直流。 齐妈见了,不忍心,给他一分钱,老二顿时活了,欢天喜地,连蹦带跳,跑到担子前,说:“我买三个藕元。” 老头说:“莫慌,莫慌,先来后到。” 那就等呗,老二可等不及,他也用汤瓢舀出一堆辣椒酱放在盘里,再用竹签挑一点,放在舌尖上,嘴里喊:“辣!好辣呀。” 老头回头,惊讶地说:“你当这酱不要钱?搞这么多出来浪费了,吃不了,就多加一分,辣酱钱。” 老二虽人小,并不怕老头吓唬,犟着说:“我就是吃得了,不信,你看。”老头捞起三个藕元,放在盘中,非要盯着老二吃完。 老二把藕元在辣酱里打个滚,简直就成了辣椒元子,一口一个,顿时,小脸涨红,伸出舌尖,叫个辣啊,就跑回家里,打开水笼头,贴上嘴,“咕咚,咕咚”喝了一肚子的凉水。 齐妈看他慌张地跑回家,以为他又在外面闯了祸,便到街上,冲着卖元子的喊:“我儿子么样了?”老头笑着回答:“冒得事,他吃了我半瓶辣酱。” 齐妈见老二的小肚子凸起,心疼地说:“苕儿子咧,不要钱的辣酱,也不能当饭吃撒。”
五
太阳照了一天,也累了,灰溜溜的撤下地平线。 吃过晚饭,弄堂的人们又开始忙碌,先是把门前的街面,洒满水,降去热温,尔后,便是“噼哩叭哪”的摆竹床,架躺椅,忙得不亦乐乎。
天渐渐暗了,月亮羞羞答答地跑上天。 “一分钱一沾,二分钱一涮。”一个幼稚的声音在吆喝。 弄堂口,一群孩子追逐戏闹。听见吆喝声,便围上来,争抢要看个究竟。是齐家老二在吆喝,他面前放着两个铁桶,一个桶里盛满清水,另一个桶被麻袋盖严了。 有孩子指着盖麻袋的桶,问:“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老二说:“先交一分钱,再伸手沾一下,就晓得了。” 有大胆好奇的孩子,丢给老二一分钱。老二掀起麻袋一角,那孩子把手伸进桶里,旁边看热闹的孩子问:“沾到了吗?” 那孩子说:“没有。”就将手抽出,再看这手,黑乎乎的全是污泥。老二连忙指着装满清水的桶,说:“再交二分钱,去把手涮干净。”围观的孩子哄堂笑起,那孩子却气得要哭。 这时,过来一个男人,驱散这群孩子,说:“走开些去玩,我们在疏通阴沟。”阴沟是指下水道。 被老二捉弄了的孩子,上齐家去告状,齐妈千个好话,说你乖,万个谎话,说我要打死他,并给了那孩子二分钱,作赔偿。 待老二回家,齐妈说:“你说,一天当中,给我惹了多少祸,你是不是要把我气死了,你才安心?”
六
光阴似箭,转眼四十八年过去。 齐老二牵着孙子从广州回到武汉。去了中山大道,看见水塔,却找不到生成里。那里的高楼大厦覆盖了昔日的弄堂。 齐老二耳畔又响起母亲的责骂,唠叨和关爱。“孩子啊,你什么时候能长大,不用**心就好了。” 三岁的孙子,摇着齐老二牵着的手,吵着要:“爷爷,我要吃你说的麦芽糖,还有藕元。”
今年的夏季,依旧炎热,没有一丝凉风,炙灼的阳光下,一老一小俩个身影在慢慢移动,在喧哗的大街上,他,在寻找心中的那些吆喝声。
2017.12.31.
( 注:又是一次发不了,只得分二段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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